京都甘い生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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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和為貴VS以德報怨 20 三月, 2009

Filed under: Uncategorized — sweetkyoto @ 10:21 下午

一直忘不了國中時所看過的一篇文章。這篇文章是根據一份全球性民意調查所做的分析,調查的主題是:你認為什麼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。結果最多人回答的答案是:能夠從戰場上活著回來,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。

還記得我看到這個答案時真是非常震驚。可能因為戰爭實在離當時的我的生活太遠了吧。然而,在我心目中最平祥寧靜、離戰亂流離顛沛最遠的城市─奈良,卻體現了戰爭、體現了幸福,體現了活著回來的可貴。

入江泰吉先生創造了一個不存在的奈良。

奈良公園的深處,一個叫高火田町的地方,有一座奈良寫真美術館。那兒收藏了80000張攝影作品,而這8萬張作品都出自同一人之手、主題也都一樣,就是奈良。

是的,奈良寫真美術館可說是入江泰吉紀念館,館內所有作品都由他所拍攝─或者該這麼說,入江泰吉先生將其一生所拍攝的作品全部捐贈給奈良,所以奈良成立了一間美術館,以紀念他超過40年的攝影歲月,這40年,他走遍了奈良、留下了無數珍貴鏡頭。東大寺、藥師寺、唐招提寺、奈良公園、飛鳥、大和路……


我一直挺納悶為什麼他略過了法隆寺。法隆寺也很精彩啊,1400年的歷史、全世界最古老的木造建築、全日本最古老的佛教寺院之一,還有日本史上最英名的聖德太子……太多太多主題了,但入江泰吉所拍的最經典的作品中,並不包括法隆寺。

難道是因為,當年促使他重新拿起相機的理由──奈良的佛像將成為戰爭賠償品──其中不包括法隆寺的佛像嗎?

啊──想起來就心痛啊。這些華麗莊嚴的佛像,竟然差一點成為戰利品。

這不禁讓我想起聖德太子所制訂的十七條憲法的第一條「以和為貴」,但更讓我深思的是歷史課本上說的「以德報怨」。如果,當初沒有以德報怨,奈良的佛像會是我們的嗎?如果,當初日本人謹遵古訓,以和為貴,我們也不用在「以德報怨」與「以怨報德」之間掙扎不平了吧。

歷史不容許我們從頭再來一次,獲勝的一方也畢竟放過了佛菩薩們。

然而,命運並沒有放過從戰場上回來的人。入江泰吉先生在戰爭結束的那一年,已經40歲了。20歲起就立志成為攝影家的他,很順遂、也堪稱成功的陸續擁有自己的照相館、個人的第一次個展,並得到過文部大臣賞。戰爭,帶走了一切,但──他活著回來,回到了自己的家鄉─奈良。

奈良寫真美術館所出版的入江泰吉「世界的遺產/古都奈良之貌」攝影集的年表中,以「虛脫狀態」描述他當年回到奈良的情形。人,是虛脫的,但風土永遠都在。奈良與京都一樣,因為擁有寶貴的歷史古蹟而逃過戰爭末期的大空襲。入江泰吉是不是虔誠的佛教徒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,幾乎就在同時,當他無意間讀到了龜井勝一郎「大和古寺風物詩」一書、又撞見了東大寺四月堂的四天王像被移出來、再聽說了奈良的佛像將被美國接收。他唯一能做的、會做的,就是拍照。年表上說,他決定以拍照來紀錄奈良的佛像。

就這樣,在後來一直到過世的46年歲月裡,他一心一意的只拍奈良‧大和路的佛像與風物。是什麼樣的心境、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意志力,促使他這樣一生懸命呢?

是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幸福感嗎?在一次次按下快門的瞬間、自己的生命也一次次的重生。

還是佛菩薩威力加持?成住壞空。菩薩會老、寺院會倒。不是與時間賽跑、而是要留住時間。

入江泰吉鏡頭裡的奈良風景,很多已不復存在。最經典的例子是〈映照水面的東塔〉(水に映る東塔)這幅作品。映照出東塔的水,積存於西塔礎石窪凹處;由於西塔已經修復,這樣的風景當然也就消失。但──你知道西塔是相隔了多少年才又重建嗎?453年。

以前,我很愛喟嘆,什麼白雲千古空悠悠、或什麼青山依舊在、幾度夕陽紅,明明年紀輕輕、也根本沒遇見過什麼大風大浪。可你知道嗎?歷經戰亂的入江泰吉先生的作品,平淡凝定,就像打禪完畢要下坐時那一口長長的呼吸,輕輕緩緩、綿綿長長。彷彿有什麼事要結束了、又什麼事都還沒開始過。

真的很不一樣。我們不能說那個叫風景照。他的作品有好多是路邊的野草與小花;也不用說是什麼歷史的回眸、大和的禮讚,沒有人能料想到今天這種局面的,不但有一位只以奈良為拍攝主題的攝影師、還有一座專門的美術館呈現他的作品。

是歷史的必然。聖德太子身處紛擾不休的氏族統治時代,父子兄弟、叔姪甥姨都照樣捲入宮廷的權力鬥爭漩渦,「以和為貴」,是企盼也是感嘆。

同時也是歷史的偶然。戰敗後的虛脫狀態遇上戰勝國的以德報怨,成就了無上菩提、結出了無上佛果。

幸福嗎?很美滿。非常俗、卻也非常有力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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